□支荣慧
作为“书圣”王羲之的儿子,王献之出生在父亲的光环下,自小就备受关注。父亲王羲之是“大书圣”,王献之就成了“小书圣”,王家父子,一门两“书圣”。人生如此高光的王献之,是用永失所爱换来的。
王献之作为王羲之的第七个儿子,自小和表姐郗道茂青梅竹马。郗道茂是王献之母亲的侄女,也是名门大家闺秀,两个人门当户对,最重要的是,在这段以亲情开始的婚姻中,他们遇见了爱情。
两个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,婚后也是琴瑟和鸣。行文至此,王献之和郗道茂仿佛是天意加持的命运。出身好,婚姻好,事事都好。
然而,作为东晋的大书法家王献之在临终前只提及一事:“唯忆与郗家离绝。”此言似显豁达——纵览顺逆荣辱,他对自己的一生大抵无憾,唯此事萦怀。一代风流才子何以对结发之妻郗道茂念念不忘?昔日琴瑟和鸣,终未白头偕老;当年山盟海誓,竟作劳燕分飞。究其根源,实有难言之隐:彼时王献之被迫休妻,实非本愿。据《晋书》所载,东晋第八位皇帝司马昱之女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倾慕王献之才华,皇室施压令其离异再娶。在门阀政治与皇权博弈中,这段姻缘终成政治牺牲品,诚可谓“天意从来高难问,古今情事不能堪”。
王献之传世书迹虽稀,然《淳化阁帖》所存尺牍如泣血剖心,尤以与郗道茂离绝后所书诸帖最动肝肠,其墨痕间分明可见相思成冰。
昔日比目连枝化作参商永隔,纵有万般缱绻终成憾事。观其《告亲友帖》“郗新妇疾更笃,忧虑深”九字,焦灼痛苦已透纸背;《思恋帖》中“未知何日复得奉见,何以喻此心”之叹,更将咫尺天涯之痛刻入骨血。王献之对郗氏深深的思念之情,情真意切,读之,让人为之动容,至少从侧面反映了王献之对郗氏情有独钟。这对青梅竹马的表姊弟离婚后仍以“姊弟”相称,《姊性缠绵帖》说“姊性缠绵,触事殊当不可。献之方当长愁耳”。郗氏性格优柔寡断,王献之劝其遇到事情千万不能这样,该断则断,不断还乱,对此他担忧不已。这其实就是深入骨髓里深深的牵挂。《奉对帖》写道:“虽奉对积年,可以为尽日之欢,常苦不尽触类之畅。方欲与姊极当年之足,以之偕老。岂谓乖别至此,诸怀怅塞实深,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?俯仰悲咽,实无已已,唯当绝气耳。”离婚并非王献之所愿,他希望能与前妻一生幸福相伴,但情非得已,道不尽无奈与别离后的相思之情,处在深深的痛苦与自责之中,度日如年。
俗话说得好:“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”考其婚变始末,实为东晋门阀政治漩涡中的典型悲剧。据记载,桓温病逝后,桓氏家族内讧,驸马桓济遭流放,新安公主司马道福遂得借机离异。这位皇室贵女仰慕王献之“一笔书”的飘逸风神,以太皇太后诏命强求再嫁。《世说新语》注引《献之别传》载,献之为拒婚竟自残足部,然终究难抗“王与马共天下”的政治铁律。元人陆友仁《砚北杂志》叹曰:“王令谢女风流事,千古伤心碧柰花。”
《奉对帖》墨迹斑驳处,至今回响着王献之的锥心之痛。据《晋书》载,郗道茂离异后,“誓不再适,依伯父愔终老”,而王献之尚主后亦郁郁寡欢,四十三岁便英年早逝。这段被皇权腰斩的姻缘,却意外催生出书法史上最凄美的情书系列——那些游丝般的牵带笔法,恰似斩不断的情丝,和离之后的王献之,每天都在思念郗道茂,多次通信。王献之的《思恋帖》里,记载了他的痛苦和思念,王献之对郗道茂的爱,也流传至今。清人包世臣《艺舟双楫》评其书“一往情深,超然尘埃之外”,诚非虚言。